小书屋 > 穿越小说 > 资宋 > 第131章 报纸
    凌虚阁三层,一阵清风从楼中穿过,不仅带走了满楼的暑气,还连带着翻起了摊开放在书案上的一本书册。书页盖上之后,便露出了封面上的几行字,《论劳动和财富之间的联系》。

    穿的严严实实的张去为,在这阵清风过后大感舒适,但他却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只是将视线不断的瞄向北面的廊台。而站在了被打开隔门的廊台前的,正是当今大宋的官家赵构。只是今日的赵构既没有观赏风景吟诗作画的兴致,也无同这些身边心腹内侍们交谈的意思,只是站在楼中发了大半日的呆。

    对于张去为来说,官家的这种举止可真不是什么好现象。毕竟他们虽然号称是官家的心腹,但若是摸不着官家在想什么,这心腹的名头估计也就不保了。没有了官家给与的权势,他们这些内侍被赶出宫后,同失去了主人的看门狗有什么区别,那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消失都无人关心的存在。

    就在张去为思考着要如何引诱官家说话时,赵构似乎终于脱离了出神状态,出声说道“那沈三郎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虽然官家这话并没有指明问话的对象,但张去为还是迅速接上说道“回官家话,根据皇城司的回报,这些日子沈三郎除了昨日去了一趟那个印刷工坊外,其他时间都没有外出过。”

    赵构沉默了一会,方才继续问道“你确定,这些天也没有其他人来找过他?”

    张去为想了片刻后回道“确实没有人同沈三郎联系过,不过小臣在沈三郎去的那间印刷工坊发现了一些东西,陛下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

    赵构转过身来,看到张去为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放在了书案上。他好奇的走到书案前,注视起了这张纸。这是一张写满了文字的纸张,看起来上面的文字是以一种油墨印刷上去的。虽然文字的边缘墨迹有些扩散,但已经比礼部印刷金榜名单的技术强多了,毕竟礼部工匠使用的可是水墨,一印就是一坨,没弄好的话就是一行分不清字迹的墨块。

    当然,这张纸上的文字也只是能看而已,至于文字的好坏是无法表现出来的,因此赵构只是感叹了一下也就过去了,并没想起让礼部的工匠去学习学习这种油墨印刷的技艺。

    当他把注意力集中到纸上的文字内容时,脸上不由会心一笑,忍不住开口说道“这是谁写的文章,把朕几日前对户部官员的指示说的这么、这么的…嗯,也太夸张了些,用如此直白的市井之言吹捧朕,百姓会不会反感啊?”

    张去为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赵构的脸色,听他口中虽然指责着写文章拍自己马屁的人,但脸上却是一脸的柔和,显然是有些口不对心了。

    张去为一边在心里赞叹着沈敏这年轻人果然有些手段,一边口中却毫迟疑的说道“官家这话就差了,百姓如何会反感这样的文字。这些百姓本就识不得几个字,正是要这种直白浅显的市井之言才能听明白文章的意思。

    要真是按照邸报上那些书诏、章表、辞见文章刊登出来,文采是有了,可百姓哪能明白其中的意思。要小臣说,这份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倒是极好的,既表明了官家对于百姓的爱护和关心,又能让百姓们听的明白,可比什么词臣的锦绣文章强多了。

    最妙的是,这些文章已经说明了官家爱护百姓的拳拳之心,今后即便是朝廷政策在地方上出现了偏差,百姓也会知道,那不是官家的本意,而是地方上那些贪官污吏所为。就这点来看,这份报纸还是极有可取之处的。

    更何况,这报纸和宫内毫无干系,完全是民间百姓自发所为。陛下,这才是我大宋百姓真正的赤子之心啊。可见官家苦心积虑的治理国家,为民造福,还是有百姓看在眼中的。他们可不是前朝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大臣,好事就往自己身上揽,坏事就往陛下身上推。小臣以为,这沈三郎对于陛下的忠诚,还是有目可见的。”

    赵构看着面前的报纸一时也是心中一动,他继续翻了翻这份报纸剩下的几个版面,发觉其他版面上的文章不过是说些街头巷尾的百姓家事,和各地的货物价格,还有新到临安的新奇海货讯息。

    虽然这些文字只是写了些家长里短,但是对于久居深宫的他来说,倒是让想起了他当初逃离东京南下的那段日子,虽然生活用度上很是匮乏,不过却并不用提防身边的人,也不用担心金军的追杀,毕竟他那时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分的皇子而已。那段日子,也许是他过的最为安心的时刻,既不用为国家的安危而烦恼,也不用为自己的性命而担忧。

    赵构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将心中刚刚生起的那一缕怀念之情给驱散了,他伸出手指在报纸上轻轻敲了敲,然后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到底还是年轻人,好好的一份报纸,不登些文人雅士的辞赋文章,却总惦记着商贾之事,真是没出息啊。张阁长啊,你觉得三郎上的这份册子,和他老师景严的那份札子,究竟谁说的有道理呢?”

    张去为看了一眼放在书案上的《论劳动和财富之间的联系》,这本册子自从送入宫后,官家几乎是手不释卷,五日里不知翻了多少次。哪怕他在怎么迟钝,也知道官家的心意是什么了。

    如果说洪景严那份札子只是告诉官家现在大宋在财政上有多危险,并给出了一个治标的办法。那么沈三郎的册子就是告诉官家大宋的危险来自于何处,并给出了二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主意。

    洪景严的札子,即便公布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毕竟他提出的那些问题已经是大宋的沉疴,从大宋建国起就有人不断指出这些问题了。哪怕是搜刮宫内及民间铜器融为铜钱,或是向海外寻找铜山的建议,也不过是胆子比他人更大一些,并没有什么颠覆性的理论。

    但沈敏的那份册子,里面所构建的那个自成体系的财富增殖理论,已经是完全脱离了儒家的经典学说,倒颇类似于诸子百家中的墨家、农家和杂家的理论。这要是传了出去,恐怕那些外臣要考虑的不是沈敏的主意行不行得通,而是要先质疑这套财富增殖理论是否符合先贤的道理了。

    而且还有最令人担忧的是,这份册子一旦流传出去,朝廷还能不能按照册子上的办法去建立那个会子发行的体系?易地而处,张去为觉得自己若是那些士大夫的话,是绝不容许朝廷以这样的办法来掠夺他们的财富的。

    哪怕是以张去为的眼光,他也能够看得出来,一旦沈敏所设想的那个会子体系成型,朝廷管理会子发行的户部,就立刻成为了管理天下财富流通的掌控者。单个的地主根本无法抗衡这样强大的对手,不管他们是保留粮食和其他田产,又或是储藏金、银、铜钱,最终都会在户部操纵的会子体系下变成朝廷的财富。

    不过张去为那怕再怎么欣赏沈敏提出的会子体系,这一刻他也不会替沈敏的理论说话的。因为他知道官家自从苗、刘兵变之后就一直多疑,他可不希望被官家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存了什么私心。而且沈敏这些主张要是真的变成了朝廷的政策,可想而知日后沈敏要多招人嫉恨了。

    当初李椿年不过是提了个经界法,直到今日那些士大夫们都没放过他,导致李椿年刚刚被起复不久,就受到了许多士大夫们的弹劾,最终还是被官家革去了官职。因此对于沈敏提出的会子发行主张,张去为是很有插上一手的兴趣,但是对于沈敏日后的结局,他是不怎么看好的。

    因此他受了张保的请托,会替沈敏这个人说上几句好话,但是对于沈敏提出的这些理论和主张么,他是绝不肯扯上什么关系的。

    于是张去为沉默了片刻,便义正言辞的回道“回陛下话,这种涉及到国家大事的政务,小臣岂敢胡乱插嘴。陛下心中若是存有疑问的话,应当召相公们商议才是。以相公们的眼光,总能在这师徒两人的主张中取一个稳妥可行的办法吧。”

    赵构撇了一眼张去为,看着这身边的心腹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做派,便知道从他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建议了。不过张去为的推辞倒也没有令他不快,因为这事还真不是这些内侍们能插嘴的。只是他也没打算把这两份册子拿出去和前朝的官员讨论。

    就如张去为所想的,洪景严的札子倒也罢了,中规中矩的,不会惹来什么非议。这沈敏的册子一旦透露出去,让那些地方的士大夫和地主、豪商有了准备,朝廷恐怕就干不成什么事了。以赵构对那些朝廷官员的了解,这两份册子只要到了朝中相公的手中,差不多就和刊登在邸报上的效果差不多。

    他目视报纸良久,再次叹息的说道“这洪景严的札子要是同三郎的册子能够换一换,朕的心里就有底了。以景严的进士身份主持此事,朕到还真敢赌上一赌。这三郎的身份终究不够啊,让他主持此事,朕不放心,朝臣们也不会放心。数百万贯的钱财,怎能压在区区一个承节郎的身上。”

    张去为心中一动,不由小声说道“陛下既然如此犹豫,倒不如先让沈三郎来说说如何筹钱办事。他既然在钱粮上有这样出色的才能,总不至于连筹钱的办法都想不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