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屋 > 都市小说 > 新月永无乡 > 1、唯憎星辰与月(上)
    囚室的顶部就好像空白电视屏幕,除了时而会黯淡一刹那,看不到任何变化。

    贺郁双手垫在脑后,身下的床硬的就好像俄罗斯产的大列巴。

    被关押的三个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硬度,他那引以为傲的美国翘臀也快要被这张床磨成一块白板。

    随着贺郁在心中倒数“三二一”,囚室内突然暗了下来。这意味着进入黑夜。

    这座名为“新月”的太空基地没有日升月落的时间概念,因此囚室的灯一明一灭就代表过去了一天。

    在灯光暗淡到足以让人入睡的程度后,四面的墙壁开始悄无声息地释放出一种安眠气体,这可以保证囚室内的犯人第二天醒来时精力充沛,以及半夜里不会闹出什么越狱的幺蛾子。

    贺郁煽动了一下鼻翼,和其他囚室里非要硬抗几个小时的犯人不一样,他连一秒钟都不到就进入了梦乡。

    “d9527!”

    “d9527!”

    狱警轻轻地拍了拍牢门。

    听到声音,贺郁猛地睁开眼,眼神十分警觉,但也只有一瞬。

    囚室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他佯装迷茫地揉了揉眼角,看到牢门的电子雾化玻璃已从不透明转变成透明,一名穿着蓝白相间制服的狱警戴着面具站在外面。

    看到贺郁醒了过来,狱警抬手在一旁的狭槽里刷了一下身份卡,嘀的一声,牢门应声打开。

    贺郁会意地下床,径直走到门口,伸出双手,乖乖地让狱警为他戴上沉重的磁力镣铐和脚链。

    同时他看了一眼左右两边,其他的狱警就不像他这位脾气那么好,他们正在大力拍门。

    如果囚室里的犯人没有反应,他们甚至会毫不犹豫地启动床的通电功能,保管把这些死鱼电活。

    可即便如此,一些囚犯如果不是被电到实在受不了呼痛的地步,也绝对不愿意醒来。因为和被电相比,有些事更加可怕。

    “好了。”狱警调节好脚链的松紧,扯了一下确保十分牢固后直起身说。

    “谢谢。”贺郁收回视线,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一趋地前往餐厅。

    抵达餐厅后,狱警停下脚步,贺郁从餐厅门口的智能机器人手中接过咀嚼式牙膏,然后越过他,脱光衣服走进半自动单人浴室。

    若干只机械手拿着各式各样的洗浴用品已经虎视眈眈。检测到活体进入后,它们急不可耐地开始运作。

    贺郁闷哼一声,弯下腰,任由一只机械手替他做肠镜检查。

    与此同时浴室四面墙壁内的x光设备也在反复扫过他的身体,确保他没有携带或吞咽任何危险物品。

    贺郁知道,过量x光长期照射会引起白血病、甲状腺癌、乳腺癌和肺癌,很伤身体。

    很显然,这所监狱并不在乎他们这些d级人员能活多久。

    冰冷的水流戛然而止,贺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赤着脚走出这间半自动单人浴室,从一旁的输送带拿起一套崭新的囚服。

    在这个专门用来给犯人洗浴更衣的空间里,磁力镣铐和脚链会自动分离,以便他们脱衣穿衣。

    很多不了解情况的新进囚犯以为这是个系统漏洞,都会选在这个地方闹事。然后恰好中了监狱的圈套,被丢进失重空间里体验什么叫爱与和平。

    贺郁太平无事地换好衣服,在一名负责餐厅区域的狱警的带领下,来到一张方桌前坐下。

    这个餐厅里全是这样的方桌,一张只能坐一个人,互相隔着三米,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正方体,棱角包边,为了防止一些犯人故意撞在上面寻死。里面则是一套连通脚下厨房的运输装置。

    那名狱警把手放在方桌的一角,桌面底下的掌纹识别装置开始识别他的身份,在确认无误过后,一阵滋的声音响起,一个同样是正方形的裂口出现在方桌的正中央。

    餐盘连接着运输装置缓缓上升,盘中是几根类似牙膏包装的软管,没有餐具。

    任何餐具,不管什么材质的,都能被用来当作伤人或者杀人的工具,所以监狱一律选用流体食物。

    当然,也有那么一点省钱的意思。

    狱警伸手把那几根软管拿到贺郁面前,随后再次摁了一下桌面,餐盘开始下降,裂口缓缓合拢。

    “开始计时。”他说,用监狱配发的腕表记录下贺郁用餐开始的时间,转身离开。

    贺郁开始享用他的早餐。

    他吃得慢条斯理,努力把软管里的所有流食都挤出来。

    同时也很平静,整个过程都低着头,既没有目视前方,也没有东张西望。

    在他被关押的这三个月里,他一直表现如此,以至于负责餐厅监控的管理人员也不认为他会惹事,于是习惯性地忽略了他的镜头。

    就在贺郁吃到第三根的时候,餐厅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歇斯底里的怒骂,紧接着,是摔打某种物体的碰撞声。

    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渐渐引来了其他狱警的注意。他们纷纷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贺郁低着头抬眼,发现正对的一个狱警注意力不在自己这边,于是立刻放下手中的软管,起身半蹲,飞快地跑到最近的一张方桌旁。

    这些天来他已经学会怎么了戴着脚链飞奔,且不发出过大的声响。

    贺郁选择的这张方桌有个人正在使用,不过那人也被餐厅门口的动静所吸引,并没有注意到贺郁悄无声息地拿走了他桌上的一根软管。

    这个人对贺郁来说是个熟面孔。

    贺郁仍记得,两个半月前这个人刚入狱,以为这里和他以前待过的其它监狱一样,犯人之间也分派系和势力,便想要杀鸡儆猴。

    而贺郁由于长相文质彬彬,身上肌肉也不像其他犯人那样大块,表情更不如那些一看就应该去精神病院的疯子那么阴鸷癫狂,便被这个人选为了立下马威的首选。

    那一次,如果不是狱警及时拦阻,他差点就和贺郁打起来了。

    即便如此,狱方也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让贺郁也去失重环境里待了一天一夜,出来的时候贺郁连站立都无法做到,更别提走路奔跑了,到今天为止还有点微小的后遗症。

    为此,贺郁暗暗记下了这个人的样貌和号码。

    很巧的是,这个人的入狱时间由于和贺郁仅相差半个月,因此代号排在贺郁之后十位d9537。

    而根据贺郁的观察和猜测,餐厅内每个囚犯的用餐地点是根据餐厅内已有犯人的号码排序决定。

    也就是说,只要他和这个人差不多时间进入餐厅,那么就很有可能被分配到邻近的位置。

    可贺郁一向是最早进入餐厅的犯人,他不可能为了报复这个人而故意赖在床上受电刑,那样会毁了他长久以来故意塑造的人设。

    不过让他惊喜的是,这个d9537虽然刚入狱时表现得谁也不服,可在失重环境里待了一天一夜后,倒是和贺郁一样,变得听话乖巧。每天早上,他竟然常常和贺郁前后脚走进餐厅。

    有的时候看到贺郁,他还会友好地点一下头。

    不过这并不能让贺郁消除对他的仇恨,必要的时候,他还是会摆这人一道,譬如现在。

    等到贺郁重新坐回方桌前的时候,餐厅门口的异动已渐渐平息,这种事时有发生,对待那些闹事的犯人,监狱的处理手段只有一种麻醉,然后丢进失重空间。

    听起来很朴实,好像一点也不符合一所太空监狱的高大上风格。

    但贺郁知道,这里之所以不安排更加激进的管教手段,是因为犯人们其实每天都在经受更加可怕的惩罚。

    什么电刑,什么失重空间,和那些可怕的惩罚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要知道,这里真正关押的对象可不是他们这些d级人员,而是……怎么说呢,一些很难形容的事物。

    飞快地把偷来的那只软管塞到屁股后,贺郁落座,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低着头吮吸起自己的软管。

    用完早餐,在那名狱警确认过他的用餐总时长没有超过规定时间后,贺郁离开了餐厅。

    在餐厅门口,等待另一名狱警接到命令过来的间歇,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d9537正在面色涨红地和狱警解释着什么,便不加掩饰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这家伙恐怕得再去失重空间里呆上几天了。

    贺郁大概等了十几秒,一名狱警才走了过来,他将带贺郁前往之后体力劳动的地方。

    其实贺郁一开始很难分清这些狱警谁是谁。因为这些人全都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身高也很平均,而且在塑身制服的帮助下,连男女都不知道。此外,他们的制服上也没有一个可以代表身份的编号。

    他们的全部行动,据贺郁观察,似乎全都依赖于那张薄薄的身份卡。

    由于贺郁迄今为止的行动范围有限,能看到的东西也少得可怜,所以他暂时还没判断出这张卡片的最高权限能到哪里。

    但就他目前所看到的,似乎也足够他的计划实施了。

    贺郁低着头跟在这名狱警的身后,一副认罪态度良好的样子。

    可其实他在观察这名狱警的步态。

    每个人的步态都不一样,在经过了长达三个月的观察以后,贺郁现在能很轻易地分辨出每一个狱警。

    现在带他的这个狱警,如果不出差错,正是他制定计划时所考虑的第一人选一个粗心大意的马大哈。

    贺郁跟着这人走到一架磁悬浮电梯前,看着他掏出卡快速刷了一下,然后随意地塞到了裤兜里,卡的半截都露在了外面,随着走进电梯而一晃一晃,相当勾人。

    贺郁最开始看到这一幕时,还怀疑这又是狱方在故意钓鱼,试探他们有没有越狱的心思。

    可直到后来,他发现其他的狱警都没有这么明显的动作时,才知道,原来单纯是这个家伙粗心大意而已。

    对贺郁来说,这个人是个可趁之机,但现在还不到出手的时候。

    他老老实实地跟在这名狱警后面走进电梯,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不停晃荡、似乎随时都会滑出来的卡片。

    他甚至打算,如果这张卡片到了一个快要滑出来的极限状态,他还会出手帮这位粗枝大叶的狱警往回塞一点。

    毕竟越狱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