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安安被接走了。
走时, 还乖乖地朝裴褚阳挥挥手，说下次再见。
裴褚阳犹豫再犹豫，还是在跟到大门口的时候, 拉住了虞安安的衣摆，问虞安安的家在哪，有空自己会去找她玩的。
说这话的时候, 裴褚阳的耳根有点烧, 眼神也有些飘忽。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地去交过朋友。
虞安安没多思考，就答“在大海里~”
“大海？”裴褚阳认真点头“好, 我知道了。”
他猜测虞安安的家应该在海边。
自己给虞安安的话补全了漏洞的裴褚阳没发现段旭尧段谷南略不对的表情。
段谷南十分无奈。
安安怎么问什么说什么, 也亏这个人类小崽子单纯得很，什么都没怀疑。
虞安安也点点脑袋“那我走啦~”
裴褚阳站在行宫门口, 看着虞安安被抱着，消失在街角。
他身后的孟若雪高兴道“那，褚阳哥哥，我们来玩吧？”
裴褚阳回过神，侧头看她一眼。
他板起小脸“我要去做功课了。”
孟若雪……？
“你如果想玩的话，可以找侍女陪你玩。”
说完，裴褚阳也没有要等孟若雪反应的意思，迈着大步就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孟若雪连忙追上去“可是……”
两名侍女适时拦住孟若雪, 歉意道“若雪公主，殿下确实有许多课业需要完成。请不要打扰殿下。”
“您想玩什么，奴婢们可以陪您。”
孟若雪深吸几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露出一个笑“没、没关系的, 我可以自己玩。”
“您能理解真是再好不过。”
孟若雪嘴上说着“自己玩”, 脚下却还是跟着往裴褚阳离开的方向走。
侍女面带微笑, 再次拦下她。
“公主，殿下并不想见到您。”
孟若雪……谁稀罕！
本来父皇还想让她跟褚阳哥哥联姻的，联什么姻，不联了！
她才不想跟这样的褚阳哥……裴褚阳过一辈子！
孟若雪撇了下嘴，可委屈地转身跑走。
……
接下来，裴褚阳停留在江南的这段日子里，再也没能见到虞安安。
闲暇之余，裴褚阳会去街市晃悠，又或是坐马车，沿海岸行一圈。却都没能再遇到虞安安。
忍不住让人去打听，说说江南各大家族里，并没有符合虞安安特征的孩童。
又有侍女委婉道“看先前那位小姐的蓝瞳……怕不是江南本地人。”
说是海边，说不定只是在海边住了两日，游玩而已。
裴褚阳站在窗前，深色的眸子半阖，没吭声。
外面正飘着小雨，细细的雨丝落进小院，落进小池塘，无端多了两分孤凄的氛围。
“明日便是回京的日子了，殿下您……”
侍女不知道裴褚阳为什么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孩这么在意，但他这般惦念，可别不想回京。
“那便回去。”裴褚阳指尖碰了碰桌上的砚台，沾了点黑“没有缘分，也不必强求。”
指尖轻碾，浓墨在指腹晕开。
裴褚阳想，可能就这一次，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了。或许虞安安早就把他忘在脑后了也不一定。
他只是有些后悔，上次临别时什么都没能给她。
哪怕留块玉佩，也算是证明有过这段短暂的相处。这不像他会做的事，但裴褚阳就是想这么做。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裴褚阳自己都不一定能保证能记住在江南的这么件小插曲。
……罢了。
十年后。
虞安安又跟着秦飞瑶来看望外祖母了。
外祖母慈爱地摸摸虞安安的脑袋。
“哎呀，一段时间没见，我们安安已经这么大了呀。”
虞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出个笑来，扑在外祖母的怀里，晃晃鱼尾，小声道“我早就是一条大鱼了。”
“好，我们安安是条大鱼了。”
外祖母想了想，又笑问“那我们安安有没有喜欢的鱼呀？”
虞安安一呆。
她结巴道“那、那我还没有那么大……”
喜欢的鱼、她哪里去找喜欢的鱼！
外祖母沉吟“哦？那安安就还是一条小鱼了？”
虞安安鼓起小脸，又不是很想承认自己是一条小鱼。
她回头瞅了瞅自己长长大大的湛蓝鱼尾，哼道“反正我一点都不小。”
她自己知道自己不小就可以了。
不等外祖母继续打趣，虞安安又转移话题道“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情，过两天再来看外祖母。”
外祖母疑惑跟秦飞瑶对视一眼。
在看到自家女儿眼里的同款疑惑后，她故作失落地叹声问“安安有什么事情，比外祖母还要重要吗。”
虞安安连忙摇头“不是的，就是、就是我有点想去人类世界看一看。”
她跟爸爸妈妈生活的那边人类世界跟外祖母这边的完全不一样。
虞安安私心里觉得还是这边更好玩一点。
算算日子，她上次去玩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还有点怀念呢。
“原来是去陆地呀。”外祖母好笑。
“好吧，那安安去玩吧。”
她想了想，“不过海面上这两天可能会有暴风雨，你注意小心些。”
介于虞安安现在也确实是个大孩子了，外祖母没再说什么让谁陪着虞安安一起上岸。
小人鱼终归会长大，总不能一辈子都被庇护在他们的羽翼下。
……裴褚阳又来到了江南。
他到海边转悠了一圈。在凝望宽阔的海面许久后，又见到许多陆陆续续出海归来的渔民。
裴褚阳思索片刻，左右来都来了，便也打算去租搜海船，想出海看看。
他在京城倒是陪裴渊白苏纶云坐过湖心画舫，真正的海船却从未上过。
有在海边处理海货的渔民见到裴褚阳准备登船，就好心道“这位公子，如今时辰不早，天也沉了下来。您若是想出海，最好还是等明日看看情况再行定夺吧。”
“明日？”裴褚阳看向打扮质朴的渔民，颔首礼貌道“请问可是有什么天黑不能出海的规矩？”
渔民见裴褚阳态度端正，本来只是随口提点两句，心里一个高兴，就多解释了几句“倒也不是这么回事。小公子看着就不像是……咳，许是不太了解。我们这些个出海惯了的，多多少少会看些气象，这两日怕是要下大雨。海上就更是波涛汹涌了。”
“小公子又不是靠这营生的，这种极易出事端的天气，哪怕是最好的海船也不甚稳妥。如非必要，还是别出海为好。”
裴褚阳点头，算听进了渔民的话。
“那我过两日再来看看。”说着，递给渔民一小袋银子，算作赏钱。
渔民愣了下，下意识掂了掂钱袋的重量，然后立刻想把钱袋递回去“小公子，这太多了，我不……”
裴褚阳却直接隐入人群，离开了。
“唉，这位公子倒不像寻常那些个目中无人的……”渔民自言自语。
渔民原本都没打算裴褚阳居然会听他话的。往常那些锦衣玉冠、明显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又有几位把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放在眼里。
犹豫了下，他又小心把钱袋收好。
其实渔民明日本来依旧打算出海看看能不能捕捞上来些什么，但有了这笔钱，他们一家子接下来几月的日子都能好过上不少，就还是不犯险了。
当晚。雷雨轰鸣。
海边离行宫有好些距离，裴褚阳也不要求居住环境，便就近找了家民房借宿。
雷声大得他睡不下去，便站在窗前看雨，和被大雨侵袭的泥泞道路。
忽地，屋子外面传来了些许响动。
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他走到简陋的房间门口，毫不费力地就听到了外间被压低的声音。
“唉，你这小姑娘怎的大半夜还在外边呀？”
“快进来快进来，哎哟，这都快湿透了。小可怜见的。”
“老头子，快去烧点热水。”
“小丫头饿不饿呀？老婆子给你做碗面来填填肚子？”
应当也是借宿的，裴褚阳心想。
裴褚阳转身，准备走回窗前。
不论外面的人为何会半夜上门，都跟他无关。
“……好呀，谢谢婆婆~”
“我没有很多钱，听说你们这边黄金可以当钱用，这个给你可以吗？”
“——使不得使不得，一碗面而已，小姑娘，这东西你可别随便往外拿。”
裴褚阳的步子微顿。
他眉心蹙了蹙。
鬼使神差地，他重新转身，打开了房门。
“吱呀。”
木门被拉开发出声响，引得外间的两人一起循声看了过来。
老婆子当即歉意道“对不住啊年轻人，是不是我们吵着你了？”
裴褚阳淡声解释“我醒了有些时候了。雷声太大。”
说罢，黑眸微动，跟正好奇望过来的虞安安对上视线。
虞安安那双澄澈的蓝眸一下撞进了裴褚阳的眼底。
他开口“这位是……？”
虞安安没认出裴褚阳来，只是小声道“外面雨下得太大，我没能找到去城镇的路，敲了别人家的门，没人理我，我就找到这边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还有些飘移，有点不太明显的心虚。
毕竟她是从海里爬上来的，去城镇也只是单纯地想去玩而已。虞安安压根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大半夜的还在外面晃悠。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就等白天再上岸了。
所幸老婆子也没有要追问的打算，只是招呼虞安安先把外套换了，一边温声责备“你这丫头，下雨了都不知道买把伞撑着吗。”
她又问“我出嫁的孙女跟你差不多大，还有两件常服在我这备着，你要是不嫌弃，就先换着穿？”
虞安安乖乖点头“好。”
裴褚阳便站在原地，看着老婆子带虞安安风风火火地去换衣服。
没多久，又把人带回来，去烧了碗面给虞安安，然后发起了愁。
“我们家房子不大，空余的屋子就那么一间，已经给那年轻人住了……”
裴褚阳是正儿八经付了房费的，甚至还多给了许多，老婆子自然不能赶人走，可她自己跟老伴一把老身子骨，也总不能把房间让给虞安安睡。
虞安安吃着热腾腾的面，倒是随遇而安“没关系，我在椅子上睡睡就可以了。”
淋了点雨而已，对虞安安来说跟在海底呆着没什么区别，更别说累。其实都不需要休息。
裴褚阳坐在桌边，也蹭到了一碗老婆子煮的阳春面。
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面条，道“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睡我那间房里。”
“我前半夜休息够了，一会儿在外间小寐片刻即可。”
裴褚阳半阖眸子，状似随意道“你不认路，明日我正巧要进城，你可要一起进城转转。”
“城里有些新鲜的好玩去处，或许我还能给你带路。”
虞安安闻言抬头瞅他，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头“好。谢谢你。”
“哦，对了，我好像还没问你名字？”
虞安安想，这可真是个好人类。回头得多给他些黄金当报酬才行。
“不必言谢。”
“——你唤我褚阳便好。”
虞安安稍愣了下。
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