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边缘的那一圈墙很矮，还不到梁微微的膝盖高，勉强能称之为阳台。
她一只脚踩在这台子上，抬手将日记本打开，三两张一起，扯了下来，反手往空中一扔。
今天没什么风，纸张顺着梁微微用力的方向，往东南处飘落，那是食堂的正门位置。
“苏白，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你的真实面目，但你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最让我伤心的事情是什么吗？”梁微微手上动作没停，眼睛死死地盯着苏白。
“是什么？”
“明明是你的错，最后却是我向你道歉，我被叫家长写检讨，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等到我低三下四的道歉！苏白，这世界也太不公平了！”梁微微喊道。
不是我的错。
苏白的手垂了下来，用力地握紧。
不能反驳，这里很危险，不能让梁微微再激动。
“而且，你居然还是年级第一，苏白，你他妈没有心吧，你怎么可以一点都不受影响呢？你知不知道，被叫家长对我来说有多大的影响！你知不知道，我在班级里受了多大的白眼！你知不知道我这次考了多少名？”
苏白看着她，没接话。
梁微微扬起脑袋大笑了几声。
她其实是个有点内向的人，在教室里的时候，从来不会这么笑。
苏白记得这点，所以心里更加紧张。
趁着梁微微仰着头的间隙，苏白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将梁微微拉下来。
“你别动！”
梁微微猛地一喝，苏白只好在几步远的地方再次刹住了步子。
“苏白，你要是能说出我这次考试的名次，我今天就什么也不做了，等会安安静静地回教室上课。”梁微微说。
苏白说不出。
二模成绩是昨天下来的，到目前为止，成绩单也只有老何手上有一份，上课的时候在投影仪上放了一遍，也就放了前几百名，让同学们各自找自己的名字。
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在江墨之后，当时心情很好，便没去关注别人的名次，连耿绵绵和祁喻一些人的，都是课后聊起来知道的。
她的这些好朋友里，没谁是和梁微微关系很好的，加之多少都有点猜出来梁微微对她做了不好的事情，便更加不会主动提及了。
这两天上课，也有个别老师提到谁谁谁退步进步的，但都没有梁微微。
其实也会给每个学生发一份成绩单，不过还没发，据老何说是今天晚自习会发。
就是这么不凑巧。
“你说不出来吧！”梁微微仿佛早就猜到一样，语气中竟是有几分得意。
“梁微微，那你叫我出来，是希望我怎么做？”
说话的时候，苏白匆匆在梁微微手里的日记本上扫了一眼，已经撕了很多张了，感觉有字的都快要撕完了。
“我一模考试是班级30名，但这次考了班级47名，年级123名，全市355名。”梁微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说着，“班级一共只有五个人在年级一百名开外，我就是其中一个，你知道，我回家之后被我爸怎么骂的吗，他说我就是一个废物！耳熟吗，这就是你高三开学时给我的诅咒！现在它应验了！”
梁微微的声音很大，苏白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疼，可想想，又觉得是心理作用。
她现在太紧张了。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激怒梁微微的话，顺着她的意思道歉？
可如果她继续追问，自己是什么时候说她废物的，那又怎么办？
“一直没有关注到你的心情，我很抱歉……”
“少他妈假惺惺的了！”
苏白“……”
食堂一楼，张超和韩智勾肩搭背走出来食堂，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到。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站在这里？”张超松开了韩智，走了两步，从地上捡起一张纸，他看远处有几个人也低着头在看。
韩智则是走到了人群之中，跟着他们一起抬头，还没看到人上面，就已经从人群中听到了“跳楼”的字样。
他刚好站在梁微微正下方的位置，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认不出是谁。
有人要跳楼？
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这得叫老师叫保安叫警察吧！
他没带手机，现场没有老师，但三楼肯定有，上三楼比去保安室近得多。
立刻便动了起来，经过张超身边时，他喊道“好像有人跳楼，叫老师！”
张超却先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个纸上提到了苏苏！”张超压低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震惊和急切。
韩智的脚步顿住，抢过张超手里的纸，看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纸是那个要跳楼的人扔下来的。”
“我刚刚看绵绵从食堂出去的时候好像没和苏苏一起。”张超说。
手里的纸被捏得皱巴巴的，韩智没再说得出话来。
张超冷静了一些，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去找老师。”
两人跑到三楼，在食堂门口随便逮了两个老师，一起往楼顶跑去。
“门被锁起来了！”张超率先看到了锁。
“我去问食堂的人拿钥匙。”其中一个男老师转头就往回跑。
还剩下一个女老师，拿着手机给人打电话，还抽空安抚了两句，只是自己拿着手机的手也抖个不停。
小铁门正对的方向是东面，看不见苏白那边的情况。
张超拍着铁门，凑近了喊“同学，你冷静点啊！有什么话好好说……”
苏白听见了，但她没有时间回应。
梁微微冷笑了一声，突然将手里的本子扔在了地上。
这个举动让苏白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电视剧里的场景，准备英勇就义的好汉们，喝完酒摔碎了碗，拿上刀冲出去血拼！
“苏白，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诅咒我的是吗？”
梁微微站到了那半截儿腿高的阳台上。
台面看着有三十厘米，能放得下脚，可苏白觉得梁微微只要一动，就能掉下去。
“对不起！”苏白的手举在半空中，语气极尽温和，“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了，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微微，你先下来好不好……”
“我开学请假那几天，你换了我的桌子，你还记得吗？”梁微微问。
苏白当然记得，换下来的那个桌子她一直用着，永远都铺着一层桌布。
等等，难道就是因为桌子？
之前她桌布被划破的事情，怀疑对象也有梁微微，难道那件事真的也是她做的？
不是因为讨厌她而划桌子，而是桌子本就是让梁微微在意的东西？
开学的诅咒，开学换的桌子……那个换过去的桌子上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脑子里的某些东西在这一刻连结了起来！
因为苏白有事，耿绵绵就和英语课代表一起回教室了。
经过办公楼后面时，耿绵绵看见迎面跑来了一个男生，步子跨得很大，速度比三中运动会上那些参加短跑的人还快。
快到耿绵绵面前时候，江墨慢了一点，喊道“苏白呢？”
“她和梁微微聊天去了！”
耿绵绵也下意识地喊，喊完才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啊，是江学神啊！
江墨没再回答，又回到了之前的速度，“嗖”地一下从耿绵绵身旁经过了。
“你书包拉链……”没拉好。
英语课代表想提醒的话没说完，江墨人已经跑远了。
“怎么这么急啊？”她不解地嘀咕。
耿绵绵也愣了一下，继而慌张起来，回头往食堂跑。
“哎，绵绵你怎么了？”
“肯定是苏苏有事，能让江学神紧张的就只有苏苏了！”
“哎？”英语课代表也跟着往回跑。
快到食堂时，江墨远远地看见了下面聚集着的人，楼顶上的梁微微，以及一个因为站得远只能看到些许头发的人。
那是苏白，他可以肯定。
江墨看见了那有个楼梯，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抓着一个人问“怎么去楼顶。”
“那个楼梯……”可以去。
话没说完，江墨没了影。
关于桌子的事情，苏白想要解释，可她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梁微微就指着她吼了起来。
“都是你的错！苏白，我的死，都怪你！”
说到“死”字的时候，梁微微笑了起来，在苏白的面前，向后一跳，离开了阳台。
苏白“！！！”
三步一层，刚从二楼往上时，江墨就听见了楼上传来人的身体和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是在撞什么东西。
下一秒，楼下传来尖叫声！
江墨脚下踉跄了一下，右手飞快地在扶手上撑了一下，继续向楼上跑去。
“打不开啊，这不是食堂里的锁！”
“怎么办啊！”
“我听见了尖叫声。”
几个人的谈话声传入江墨的耳中，踏上最后一层楼时候，他反手拽下了书包，“让开！”
张超率先听到动静，看见了江墨，立刻拉着人往旁边让。
书包砸在铁门上，又被弹了回来，落到台阶上，本就没拉好的拉链崩开了，里面的书从扶手下的缝隙里掉到了楼下。
江墨没指望书包能砸开门，他看了一眼门的晃动程度，稍稍皱起眉头，又看了眼锁扣和锁，都很牢固，便将目光转到了另一边的合页上。
下边的合页已经和不存在差不多了，一脚就能踹开，上边的那个合页也生锈了，钉子有些松动。
这楼道里并没有什么能用来砸的东西，江墨没有犹豫，抬脚便往上边合页周围的铁门那踹了过去。
一下踹不开，两下，三下……
苏白抓住了梁微微！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来的，反应过来时，她的右手已经抓在了梁微微的胳膊上，整个身子被带着向下跌去，短暂的失重感传开，不过半秒，然后就是脑袋在阳台外，看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阳台太矮，这个姿势，仿佛下一秒就要翻下去了，刹那间的紧张，让苏白无暇顾及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
身子尽量地伏低，将脑袋往阳台里面收，左手死死地抓住了阳台的内边缘。
右胳膊还疼着，但手上的力气半点都不能少，她抓的是梁微微左手手腕那边，梁微微的手就那么自然地弯曲着，半点没有用力的意思。
苏白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但她知道，仅凭自己的力气，肯定拉不上来梁微微。
耳边有楼下学生们的惊呼声，还有身后铁门被踹的声音，每踹一下，苏白的心都跟着抖一下。
她其实很怕，怕自己被什么声音吓着，身上哪处一软用不上力，就她们会掉下去。
“苏白，你放开我，不要在这边装好人！”
因为挂在空中，梁微微的声音比之前小了很多，手上挣扎的动作却不轻。
苏白半张脸露在阳台外，她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憋出两个字“闭嘴！”
她想要说些劝导的话，但说不出来，她整个人都紧紧地绷着，不敢卸掉一分力气，甚至不敢呼吸，怕一个松劲就掉下去。
只希望，有人能来帮她！
可是，那铁门好像都打不开，即便是有人想帮她，也进不来。
不知道有没有人报警，警察来了可以在楼下垫垫子，可是她好像也撑不到警察来。
“你别动……”了。她再次挤出几个字来，一滴汗滴到了梁微微的头顶上。
“苏白，你怕了是吗，你害怕背上杀人的罪名是吗？放心吧，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害死的我……”
“砰！”
一声巨响。
苏白的身子一抖，往外滑了几厘米。
“啊！”
梁微微叫了一声。
嗯，应该还是怕死的吧，苏白想。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白感觉有人在自己腰上按了一把，将她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的身子按了下去。
凌乱的叫喊声传来，苏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你们抓好苏白！”有人说了一句。
这句话苏白听清楚了，就响在她的耳边似的。
不知谁应了声好，苏白感觉自己背上、右胳膊上都有手按了上来，随后，然后按在她腰上的手拿开了。
江墨一手抓着阳台，一只手伸了出去，从苏白的手下面，拉住了梁微微，用力地往上拉。
当梁微微的手高出阳台台面时，江墨的左手松开了阳台，拽着梁微微的衣领，一边站起来，一边将她提了起来，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