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传来细微的水声。
微莺望了那边一眼, 透过轻薄的纱，看见那道如玉的身影。
云韶半趴着，下巴抵在浴桶边缘, 雪白皮肤被硬木压出一道红印。她阖着眸, 冷白眼皮半垂, 含着深黑瞳孔, 想起刚才的事, 双颊泛起淡淡的红，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又高兴, 又害怕。
怕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再次一无所有。
云韶垂眸，看着自己雪白的手臂，张口咬了一口, 咬得很用力, 直到丝丝殷红沁出，才满意地笑了。
原来不是梦。
鲜血从齿痕流出, 顺着凝脂皓腕滴入放满香料的浴桶里，血丝沁入温水中，很快就消散不见。她将手臂垂到水中, 洗去鲜血, 等到血止以后，才站起来, 草草擦了擦身体, 穿好中衣，步入寝殿内。
微莺坐在床头, 歪头看着她笑。
云韶停下脚步, 顿时, 心跳快如擂鼓。
微莺弯着眼睛，招招手，“不是累了吗，快点来睡呀。”
云韶低下头，局促地来到床前，被微莺一把拖到床上。她脸颊被热气蒸出动人的艳色，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手指拉着微莺的衣领，柔声问“还要来吗？”
微莺“……快睡，明天还要早朝，”她顿了下，又道“明天还是不要早朝了吧，歇息一天也行，你可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呢，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云韶弯弯嘴角，红唇轻启“万人之上，莺莺之下。”
微莺看着她水红色的唇，很想低头咬一口。但最终她没有咬，转过身睡在外边，罩上灯罩，“睡觉！”
云韶嘴里说着要再来，但确实已经倦了，埋在微莺的怀里，微蜷着身体，轻声呢喃“莺莺，我好开心。”
微莺笑笑，没有说话。
云韶又道“先生是我的了。”
说完，她阖上眼眸，呼吸渐渐均匀，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安静的眉眼，贴紧微莺睡着了。
微莺却睡不着。
她睁大眼睛，手轻轻拍着云韶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入睡。等了许久，她轻声唤了两句“陛下、陛下？”
没有人回应。
微莺轻手轻脚地翻身而起，擎起灯盏，来到紫檀木柜前。
烛火透过薄纱灯罩，漫出昏黄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把苍白的脸添上一抹柔和的颜色。
她没有打开紫檀木柜，而是一直沉默地望着，白皙的手掌间出现了一枚钥匙。这个檀木柜、柜中漆木匣，就像一根刺刺在心里，让她每每想起，就十分难受。
这也许只是爱情里那颗无关紧要的小豌豆，可她偏偏是吹毛求疵眼里不容一粒沙子的神经质。
微莺深吸一口气，默默注视紫檀木柜许久，最后还是选择擎着烛火，回到床上。她伸手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陛下揽到怀里，心想，陛下应该有自己的秘密。
既然选择了试试，她也想再尝试一下信任。
她抱住云韶，摸摸她柔顺的长发，低头碰了碰女人的额头。
好像已经有点喜欢你了，陛下。
……
微莺醒来的时候，皇帝还窝在她的怀里乖乖睡觉。
她心中稍软，想到，陛下果然累得厉害，连早朝都不去了。但转念马上又想起来，今日是正月初一，放假。
微莺于是毫无妖妃负担，抱住怀里香香软软的小皇帝，又睡了个回笼觉。
今日放晴，天光正好，阳光透过雕花窗落在地上，画成吉祥的图案。
她搂着云韶，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
微莺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熟睡，等了一会，脸颊传来柔软的触感。
云韶轻轻啾了她一口，啾完还不罢休，为了实现自己“莺莺啾莺莺啾莺莺天天啾”的梦想，开始细密缠绵地吻着微莺的脸。
微莺被她亲得眼皮痒痒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云韶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啾，乖乖缩回微莺的怀里，仰头观察半晌，又鼓起勇气贼兮兮地凑过去，“啾~”
微莺睁开眼睛，也回啾她的脸颊一下，“早上好呀，行了，起来就起来了，难得放假，一起去外面走走吧。”
云韶沉浸在这个早安啾中不可自拔，好半天才回神，屁颠屁颠跟在微莺后面。微莺拿起折铅洗里的脸帕，拧干水，转过身示意云韶走近，给她擦了擦脸，笑着说“脸上都睡出红印了。”
云韶呆呆站着，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这日，尊贵的帝王终于享受到自己应受的待遇，与宠妃一同做尽荒唐的事。入夜，她坐在圈椅中，纤细的身子裹在金袍里，望着桌上素瓶里一簇干枯的狗尾巴草发呆。
她这才意识到什么叫微莺口中的试一试。
可是这份惊喜来得太快、太仓促，她感觉坐在云端，浑身轻飘飘的，没有踩在实处。
云韶习惯了在暗处窥伺、在身后追寻，习惯了独自攀上高峰去触碰天上的星星。
她心中知道这颗星辰不属于自己，从未抱有希望，只一心往前奔赴，毅然决然充满勇气；可是当这颗星辰落下来，落到怀里时，她却生了无数的踟蹰。
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云韶局促地咬着手指，粉红的甲床被咬成参差不齐的模样，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连忙把手缩进袖子里，笑着回头“莺莺！”
微莺弯起眼睛，一眼就看见桌子上的狗尾巴草。
这是围场的时候，她随意拽起送给皇帝的一根枯草，没想到被云韶一直供在寝殿内。
“这株草运气倒挺好，”微莺拨弄着枯黄的草，笑道“能够每天和真龙接触，哪一根狗尾巴草能有这运气，就算那些什么牡丹、幽兰也做不到吧。”
云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莺莺送我的，便是最好的。”
微莺揉了揉她的脑袋，突然问“陛下，你不是说要让我慢慢想起我们的过去嘛，那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云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苍白着脸看向身后的女人。
微莺帮她把碎发挽到耳后，“不想说就算啦。”
云韶攥紧手指，半晌，才开口“我一直知道、一直知道莺莺并非常人。当年，便常有一些神迹发生，有次我被人欺负，莺莺一过来，那人明明伸手想要打我，一拳挥出去，却打在了自己身上。”
微莺……哦豁，好熟悉的卡牌。
她揉着皇帝软绒绒的头发，轻声问“所以是那次对你用身心不一的时候认出来的？”
云韶低下头，小声说“更早一点点。那次朝臣夜跪，明明想逼我取消新政，口里说出的话却是让我砍他们的脑袋。那次，我便心中确认，”她轻轻笑了笑，“莺莺待我总是好的。”
微莺不大好意思说那时用卡牌纯属记仇，看不惯大臣骂她妖妃罢辽。她摸摸嘴角，继续问“那陛下真聪明，居然猜得这样准，唔，这么离奇的事也叫你猜到。”
云韶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微莺又问“那过去我对你好不好？”
云韶抬起水亮的黑眸，慢慢说“莺莺对我最好了。”
微莺坐在她的旁边，手支着下巴，歪头斜斜看皇帝，笑了笑，问道“陛下，六年前又发生了什么，总该和我说了吧？听说六年前的行宫起了一把大火？”
云韶脸色惨白如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怔怔看着她，过了很久，才轻轻点了下头，“不止起了火，还有很多人在追杀我们。”
微莺“我们？”
云韶沉默一瞬，才开口“我，和照料我的仆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微莺，慢慢说“他代我死了，烧得只剩下骨头，我才能够逃出来，才能活下来。”
微莺“奥”了一声。
云韶又道“我也只是想活下来，我没有错，是不是？”
微莺笑笑，“陛下当然不会有错。”
云韶脸上透出青苍的白，她攥紧着袖角，没有什么表情，看见微莺笑，也没有露出笑容，继续轻轻道“我连夜赶回来，其实是想和莺莺一起离开的。我想，从今以后，莺莺便是我的了。”
说到这句话，她古怪地扯了下嘴角，“莺莺是我的了，我们可以去天涯海角，一起去江南塞北，哪里都好。只是我没想到……当时那群想我死的人，同样也把莺莺视作眼中钉。我赶过去时，先生已经中了。”
她静静看着微莺，眼神含着莫名的情绪，轻声问“莺莺全都记起来了吗？”
微莺摇头，站起拍拍她的肩膀，“没有记起来，可惜，好像过去挺精彩的样子。哎，陛下，你干嘛哭丧着个脸，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云韶身子很明显地放松，恢复浅笑，柔声点头，环住微莺的腰，脑袋靠在微莺胸口，“是了，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莺莺是我的。”
她声音变小，面无表情“谁也别想夺走。”
微莺揉揉她的脑袋，又问“那这就是全部？陛下对我没有隐瞒了吗？陛下，你知道的，我脾气向来很好，只是不喜欢别人骗我，算了，我们聊点别的事吧，比如……”
微莺眨眨眼，“比如这次南诏进宫来的美人，你准备怎么办？”
在原书中，这批美人中有个长相酷似她从前的女子。这女子是细作，抢走了皇帝的宠爱，是导致女主受苦的火线。微莺倒不怕那人进来，只是想起难免糟心。
她也不想再看到皇帝再对哪个肖似自己的人露出痴迷神色，想想就心梗。
云韶歪歪头，眼里还蒙着层薄泪，小心翼翼地看了微莺一眼，试探性地说“杀了？”
微莺……
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