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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安忍胡虏欺我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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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已是鏖战的第三日,斗阵的第九战了。

    司马白八战八胜,这第九战也基本锁定了胜局。

    方圆一里的战场上,百余赵兵抱成两团,濒死之际仍是互为犄角,做着困兽之斗。

    他们非是不知此阵已败,但认输逃回去也是难免一死的,还落个逃兵诛家之罪,反不如在此豁出性命,却能在功劳簿上添上两笔,惠及家人。

    赵军是吃定了死拖硬耗的便宜,上阵的一千人不打光最后一个,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所以司马白每赢一阵所面对的难度都是成倍增加的,从第一阵打到现在,招式套路心机谋略早已轮着用了不止一遍,能维持成现在的局面,除了艰难死磕,所仰仗的也就只是一口气罢了。

    厌军兵锋,冠甲天下!

    他还不能败!

    按照司马白的原意,在黄石滩前,至少要打上五六天才能给身后的袍泽百姓换来生机,可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寒毒的侵蚀。

    他想以一己之能力挽狂澜,却忘了他毕竟也只有十六岁,他的肩膀还不足以撑起大晋飘摇的江山。

    人力有穷,便是精钢所铸,也是筋疲力竭的时候了。

    吁出的寒气仿佛能在胸前凝成冰晶,纵马疾驰狂进的司马白突然有些眩晕。

    眼前一阵模糊,手中那两柄令敌胆寒的长刃不觉迟滞起来,而战马上的身形也摇摇欲坠。

    这可是在战场上,须臾间的恍惚就能送了性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厌军兵锋莫名一顿,困兽死斗中的羯骑下意识便抓牢机会反击回去。

    贾玄硕察觉到主帅的不对劲,一边大声呼唤主公,一边死力抵住一侧的冲击,而另一侧熊不让硬挨一刀挡下反扑最凶的羯骑,不可避免的,仍有几个亲卫以命换命跌下马去。

    每一个跌下马的袍泽,司马白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甚至了解他们的酒量。

    这些老兵们真是死一个少一个,但这样的鏖战中,即便是司马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一个少一个。

    或是贾玄硕的呼喝起了作用,又或是弟兄们溅出的鲜血温热了脸颊,司马白神志稍明,在恍惚中省起自己仍在冲阵。他上下两排牙齿一合,将舌尖咬出血来,勉强提起意识,重新挥起御衡白和昆吾,在左右的夹护下,对所剩无几的羯骑发起了最终剿杀。

    第九战已经赢的很勉强了,厌军疲态尽露,已然是强弩之末。

    近在咫尺的赵军将帅们看的清清楚楚,纵然又输了一阵,战鼓却擂的震天巨响,士气沸腾仿佛打赢了一般。

    生擒司马白的时刻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数万赵军狂热的眼神中,司马白领着这支九斗九胜的残军,如一只病猫转身收兵,落寞的背影融进暮色烧霞,默默舔舐起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三日熬斗,一千选锋只余三百伤兵,而这三百伤兵便是甲胄也无力披全三百副。别说六日十八战了,待到明日,恐怕连第一阵都熬不下来。

    横亘于羯赵虎狼之师和黄石滩之间,犹如长城一般的防线,即将轰然倒塌。

    这道长城一旦被突破,毫无悬念,长江之水必将被汉人之血染红。

    幸而有谢安。

    擅做主张,一叶扁舟赴往武昌,以司马白文胆之姿,直面当朝权相,咄咄相逼。

    没人知道谢安和庾亮在密室中究竟说了什么,但结果不负众望,他竟真的从庾亮手里强势要来了船。

    当巨硕的战舰停靠在黄石滩,原本五日的运程也随之急剧缩短。

    斗阵第三日,夜幕降临时,就在司马白打赢了第九阵那刻,黄石滩上最后一批百姓已经开始渡江了。

    把他们运过江去,留在黄石滩的便只有一万五千将士。

    如果继续连夜渡江的话,待到天明,黄石滩上将空无一人。

    这场国战照这个态势打下去,不管日后武昌是个什么结果,总之一万五千残军现在是能够逃脱炼狱,缓上那么一口气。

    但是缓上这口气的代价是什么呢?

    恐怕连一个小卒子都是心知肚明的,这个代价似乎是一个忌讳,一万五千人心照难宣。

    寥寥几里外的篝火依稀闪烁,烟影扩成一片,直参九霄,像极了擎天巨人的背脊。

    悲戚的长歌断断续续飘来,虽然听不真切,却揪起一万五千大军的良心,壅塞他们的胸口,把黄石滩压抑的悄寂一片。

    黄石滩上越发空荡起来,所有百姓全部运转完毕了,这支历经大战的残兵开始踏上码头,静静等着渡船返回。

    谢安面无表情立在一处高岗上,任由江风吹鼓宽大的文士长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乌压压的军阵。

    他在等待,但与那军阵不同,他等的不是渡船。

    渡船往返两岸其实很耗功夫,之前让无数百姓等的望眼欲穿苦苦煎熬,但对于此刻的一万五千残军来说,竟不乏有人期盼再慢一些。

    是的,再拖一会,再等一等!

    黎明之前,夜色最重的时候,天际的太白启明星忽明忽暗,船影撞破江雾,缓缓出现在了黄石滩,最后的转渡终于开始了。

    不与百姓争渡已经很难得了,这支残兵早已归心如箭,苦等三天已经是他们克制的极限,现今活路就摆在眼前,似乎也没有道理再滞留下去。

    当然,也没有人敢拦着他们登船,哪怕是这支大军的将帅们,此时此刻也绝不敢说上一个且慢。

    所谓归师勿遏,可不仅仅是对敌人的警告,煎熬到极限的兵头子一旦反噬,能把将军们啃的骨头渣都不剩。

    其实若非司马白以身作则给大军断后,这支军队恐怕早就非反即降了!

    船就在眼前,登船在即。

    忽然,整齐的军阵出现了一丝散乱,身为大将之一的裴山下了码头,竟是不顾扰乱行伍,硬是挤开兵士,牵马横穿军阵,一言不发朝回走去。

    他不上船了?要去哪?

    全军错愕的目光中,二学子朝地上唾了一口,刚巧吐到于肚儿的靴面上,同样一言不发,牵马转身跟上了裴山。

    于肚儿肥脸涨红,这个心思缜密的胖子当然清楚裴帅和二学子为何此时回返。因为大家心里明镜一般,殿下是没法登船的,是注定要死在大军身后的。

    而这正是一万五千残军能够渡江的代价。

    裴山和二学子是要陪着殿下去死!

    殿下没有挑他们挡选锋,是体恤他们,是为了给厌军留下种子,可他们就真的能将殿下抛下不管吗?

    于肚儿很想转身随上那两人,但两只脚像扎了根一样立在原地,就是挪不动步子。船就在眼前,活路就在眼前,几乎亲手送走了百万难民的于肚儿,如何也摁不下求活的天性。

    从辽南一路杀到江南,他出力不比任何人少,他只想活下去!

    一个瞬间,胖子在心里把自己唾弃了一千遍一万遍,胆小鬼,畜生,猪狗不如

    而这即将登船的一万五千大军,又何止一个于肚儿呢?

    可是同样也不止一个裴山和端木二学!

    三三两两的人随上了裴山和端木二学,陆续转身回返,细看下去,竟都是王营老兵和乞活兵。

    他们横穿军阵,默默而行,旁若无人的越过身边袍泽,行伍愈乱,却静的吓人。

    谢安一双拳头藏在宽大的衣袖里,已经攥出了汗水。

    太少了,还是太少了。

    他心里已经在祈求,再多一些人吧,再多一些人心疼心疼你们的主公!

    王营老兵和乞活老兵们渐渐在等船的军阵后面集结起来,眼见最后一个王营老兵归列,二学子忽然冲着于肚儿的位置一声高呼

    “肚儿,你就眼看着殿下受欺负么!”

    于肚儿肥肉一抖,艰难的转了转头。

    从一个穷佃户家的孩子被殿下提拔成了裴家大公子跟班,且不问这一步登天的福分是几辈子修来的,就说从小到大,自己这个人见人嫌胆小如鼠的胖子,哪次受欺负,不是殿下挡在他身前维护他?

    如今殿下区区千百人直逆胡虏数万大军,每日三斗,苦苦鏖战,他于肚儿就眼睁睁看着殿下被人欺负么?!

    嘿嘿笑了一声,于肚儿狠掴了自己一巴掌,猛的大吼一声

    “孬种!安忍胡虏欺我殿下!”

    随即推开左右,肥硕的身躯迈开大步,便朝阵后的王营军列挤去。

    同死罢了!

    这声孬种显然是骂他自己的,但暴起的吼声在死寂的军阵里是那样刺耳,让那些立定不动的人止不住动摇起来。

    周饴之抬眼望向头顶的厭旗,愧意激荡难平。

    听江楼初识,邾城为烽阳铁旅报仇,一往无前屡战屡捷,司马白一切所为走马灯一样闪过周饴之脑海,直到那个病恹恹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在校场上挑拣选锋

    周饴之惨然一笑,是呀,安忍胡虏欺我殿下?

    他冲着建康方向一揖及地,心中默念了一声阿姐们,保重啦,弟弟就在这黄石滩上,殉国了罢!

    但他却没有返身,而是挺身上前,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登上了大船。

    就在不知多少人心头一松,庆幸总算有人带头登船之时,周饴之擎着厭旗立在了船头,俯视一万五千大军,这个素来文雅的儒将竟是张口大骂

    “孬种!”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周饴之又是一声大喝

    “安忍胡虏欺我殿下,江东岂无男儿乎?”

    余音回荡不歇,直扎摇晃的军心,江东岂无男儿乎!无男儿乎!

    “烽阳铁旅!”

    “烽阳铁旅!”

    周饴之连声大喝,

    “烽阳铁旅何在!?”

    望着摇旗大呼的主将,出师以来付出惨重代价的烽阳劲卒终于回应起来

    “烽阳!烽阳!烽阳!”

    吼声未落,却听船头一声低喝,压下了烽阳军号。

    “西军何在?!西军何在?!”周饴之身后现出一个人影,桓温!

    “何人跋涉千里,救吾辈于虎狼之口?”

    “何人一往无前,护吾辈骨肉血亲平安?”

    “何人不计生死,筑吾辈苟延残喘之长城?”

    桓温沙哑低沉的质问如刀子一般扎向摇晃的军心。

    “诸君!宁见胡虏欺我殿下,亦要苟且偷生乎!”

    桓温用尽力气吼出最后一句,与周饴之一同握住了那面张牙舞爪的厭字大旗,俩人异口同声,下军令道

    “全军,回师!”

    回师,转身,去救殿下,无非同死罢了。

    “回师”

    “回师!”

    渐渐有人附和起来,越来越多,直到一万五千个声音完全汇成两个字,

    “回师!回师!回师!”

    军心在此刻重铸,江东岂无男儿,安忍胡虏欺我殿下!

    周饴之和桓温纵身跃下了船头,砰的砸在码头上,二人仍是共同擎旗,迎上了裴山。

    “二位”裴山哽咽了,拱了拱手,“此去必然有死无生啊!”

    周饴之飒然一笑,抽出长刀,直指夜空“为王前驱!”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望着转身的兵潮,谢安长长吁出一口气,吾主不负吾辈,吾辈亦不负吾主,大事尤可为。

    他与庾亮的赌约打赢了。

    在那密室里,庾亮只问了谢安一句话北岸军心若为枯槁朽木,便来武昌又有何用?

    谢安也只回了一句话朽木若能开花,何如决战黄石滩!

    他与庾亮打赌,一万五千精锐若无人登船偷生,便请大将军把武昌决战提前到黄石滩吧。

    哀兵可用,一掷生死!

    长夜终于过去,司马白在第一抹晨曦中见到了他的厭旗,滚滚兵锋从滩头涌来。

    这支随他纵横南北历经血战的残军,终究是没有将他抛弃。

    司马白心绪百转千回,说不清是埋怨他们白白来送死,还是欣慰他们决然陪同自己去赴死,他只是如往日一样,静静的举起了御衡白和昆吾,转身面向了前方。

    而早已探得滩头的晋军异动,前方的赵军已然是枕戈待旦。

    斗阵三日以来,羯赵南征大军已经有近半兵力汇集在了黄石滩,就只等着挟斗胜司马白之威,撵着丧尽军心的晋军一举过江。

    晋军残兵的异动虽然让他们很吃惊很意外,但是不管今日来的是三百人还是一万五千人,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区别,今日,十万赵军要定了司马白的脑袋。

    黄石滩,斗阵第四日,第十战,一万五千对阵十万。

    咸康四年的晋赵国战,终于迎来了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