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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男儿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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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宪京城中,虽说走了国师大人,甚至还有让人闻风丧胆的镇抚司指挥使,但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让那些先知先觉者惶恐起来。

    紫竹林的事情终究有人知道,但朝廷和净严寺都没有动静,那可是涉及到魔宗如此天大的事,没有动静便是最大的动静。

    而那净严寺的云清大师,不知何故突然圆寂,自有各种流言传出,有人甚至说是引咎自戕,有人却猜测是朝廷的手段,莫衷一是。不管真真假假,这些都只是旁人的猜测。不管这个谈资如何离奇,终究也会淡去。

    但在有些人的心里,却永远都淡忘不了。

    独孤横在净严寺中苏醒之后,有着师兄弟的照料,原本重创的伤势也算遏制住了。他想着好些时日没有看到师父了,几次询问身边的师弟,得到的答复都是,这些时日师父有要事,出寺去了。

    独孤横虽很奇怪,以师父的性子,极少出寺的。每每有要往外奔波的事,都交由自己处理。除非是去见桃真人,难道这次又去见她去了?独孤横暗自嘀咕着。

    师父那里不用记挂,独孤横只能是叹息自己了。苦苦打熬多年的强悍躯体,这次算是废掉了。这幅身板比寻常人都要差一些。

    当能起床后,他每每走几步,都得喘息起来。

    这律宗下境第一人的身份,看来得让于他人了。

    值得吗?

    独孤横想着,修行之路可能会更艰辛许多,但能为师父生挨那么一击,他是愿意的,也觉得是值得的。

    难道师父是因为愧疚,才外出的吗?

    独孤横想着,等师父回来,得亲口和他老人家说一下,不必如此。

    将养了些日子,独孤横逐渐适应了这孱弱的身体,也能到处走走透透气了。不过,让他奇怪的是,有些师兄弟见到自己,言语中怎么有些闪烁其词的样子,特别是提到师父的时候。

    他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来到了师父的寮房。寮房里自然没有人。

    寮房不大,他就在里面转了转。烛台上有些积灰,他便擦了擦,看来师父出寺也有好久了,自己这个弟子得在师父回来前,给他打扫一下。

    独孤横此时的身体虽然孱弱,但做些清扫的体力活没有问题。不过他还没有怎么动手,便看到一张掉在了地面上角落处的纸张。

    他捡起来后,看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些珍稀药物。在每一味药物后,都做了标记,但就在一味七色龟壳后,标了个“缺”字。

    看到这个,独孤横哪里还不明白,师父这次出寺不是去见桃真人,而是为自己寻药去了。

    这七色龟壳,当年可是难寻得很,还是托石家遍及各地的经商点,才最终觅得。难道这次师父又去石家了?

    不过,这石家在这宪京城中,不可能这些时日都没有回来。

    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这下独孤横再也坐不住了,急匆匆地出了云清的寮房,见着师兄弟,便拉着问,云清师父到底去哪里了?

    那些师兄弟吞吞吐吐,其中一个便回道,此事让他去问云来大师。

    独孤横急忙往云来的寮房赶去,纵使一路上气喘不匀。

    见到了独孤横闯进了自己的寮房,云来叹息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察到什么了?”他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

    “我师父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人知道云来和独孤横说了什么,只是从那寮房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不断,哭了很久。

    这净严寺下境第一人的独孤横,不仅身躯强横,性格也是无比粗糙。从来没有人听过他的哭声,也从没人想过会听到他的哭声。也许他只有出生的那一刻哭过,或许都不曾哭过。

    而此时的哭声,让那些寮房外的人不忍驻足聆听,纷纷地走开了。

    从云来寮房出来后的独孤横,沉默着,再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

    有些人曾伤心地哭过,有些人却不能哭泣。

    追随着石继崇来到宪京,并在国子监中捞了个监生身份的王之凌,此时却心如刀割,但却不能留下一滴眼泪。

    那是一个消息,从并州城传来的消息。

    从怀朔军镇录事转到了洛西巡抚衙门内做文书的王龙标,因伪造朝廷公文,并贪墨银两,被臬司衙门缉拿,在狱中畏罪自杀。

    王龙标死了。

    那个黑黑的大个子就这么没了。

    王之凌听到的这个消息,是从大公子石继威的口中得知的。

    他是震惊的,不信的,也有那么一丝痛苦之情溢于言表,但更多的痛苦他藏在了心里,死死地压抑着。

    当时石继威说道,“听说你和王龙标既是同窗更是同乡,私谊很深。”

    王之凌是慌忙着伏倒在地,“我虽与那王龙标是旧识,但他在并州城所为,我确实不知情。自打跟着三公子到了宪京,更是没有任何书信的往来。”

    “那王龙标犯事,自然与你无关。只是此事,倒也是给父亲惹了好些麻烦。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记住,如今这一切,是石家给你的,要记得石家的好。可不能像那个忘恩负义的王龙标。”石继威说到这里,言语中冷了几分。

    “石家对我的大恩,我永生难忘。”王之凌急着表态道。

    “以后用心做事就好。”

    应对好石家兄弟之后,在无人的角落,王之凌原本想让眼泪流下,却没有半滴流出来。

    ……

    在镇抚司的诏狱里,刘同一五一十把自己了解到的所有情况都交待完毕后,便等着镇抚司安排见一见妻儿最后一面。

    他左等右等,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难不成当初顺天府尹食言了吗?只是骗自己的吗?还是如今到了这镇抚司,顺天府衙的话不作数了。

    刘同想着,这还极有可能。顺天府衙的话,在这镇抚司里怎么好使呢。知道自己手上有了两条人命,这次必定在劫难逃的。

    刘同不指望能够活得性命,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消息到底有何用,那个白序如今到底是何等身份,为什么镇抚司要查他。

    既然不怕死,而且在这诏狱中,刘同没有遭受任何酷刑,对着诏狱畏惧之心倒是少了许多,便大着胆子去问起了诏狱的狱卒,不知道能不能见一见自己的妻儿。

    刘同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就是这么提了下。

    但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可能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身在镇抚司诏狱的刘同,真的见到了自己的妻儿甚至还有一定要赶来的老母。

    刘同给老母亲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再哄了哄年纪尚幼的小孩,看了看眼泪汪汪的发妻。有很多的愧疚,也有几分的欣慰。

    而来看望他的妻儿老小,见到他在诏狱里没怎么遭罪,倒也是放心了好多。

    在望着妻儿老小离开之后,刘同抱头痛哭,悔不该当初犯下如此错事。

    ……

    有些人在后悔,有些人却不后悔。

    这一生都在那皇宫中消磨殆尽,临到老了,却出了皇宫,更像个丧家之犬被缉拿,但司礼监的随堂太监顾让却没有一丝的后悔。

    有些人在很多年前便该死了,能活这么久,便是承了最大的恩情。

    在皇宫里活命不易,死于非命的人太多,顾让也司空见惯。不过当年,他无心中犯下了大错,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得到国师大人为皇上进言,赦免了死罪,还能在宫中戴罪立功。

    从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国师大人的。

    而那一场大火烧起时,他是愤恨无比的。但他终究只是个皇宫里无权无势的太监,又能做什么呢?

    接下来的日子,他本没有什么打算,想着过一天混一天好了。却在有一天接到了个消息,于是生活好像有了另一重的意义。

    人最怕生活没有意义。一旦有了意义,顾让便开始尽心尽责地做事,把事情做得很好,熬着熬着,在宫里的地位也慢慢有了提升。他能做的事情也就更多了。

    当得到指令,要打听皇上辟雍一事时,他便知道,或许自己在宫里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毕竟这是直接牵扯到皇上的,事后必定会查到自己。

    顾让便在传递好消息后,拿好了出宫的牌子,接着藏身在了宪京城中。但宪京城虽大,却没有给他自由。他早已习惯了那些殿那些宫,还有那些高墙那些灯笼。

    他想着回去,却再以回不去。

    这茫茫人海,他何去何从。在宫里时,他常常想着出宫去,但当出宫以后,他却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顾让在宪京城中东躲西藏,渐渐地也心生厌倦,原来这宫外的生活是如此的不如意。

    不过一封在当初接头点留下的纸条,又再次燃起了他的希望。

    生活总是有盼头的。

    那纸条上说,大火过后,灰烬之中,总会残留一丝希望,而有人便会在这灰烬中重生。

    希望在哪里,便在极北荒原上。

    在纸条烧成灰烬时,顾让的泪水填满那些岁月的沟壑,却在这无声的泪水中,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