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余的痛，不仅来自他的身体。这些年来，他越发感觉自己的认知大不如从前。
他的视力开始下降。他的听觉开始模糊。他以前强壮的身体开始变得空虚，没有药物他就活不下去。
这背后是谁在做手脚。他都明白。
可是他的计划还没有完成，他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地拖延时间了。不过，他不允许有人对华儿下手。
华儿在这里并没有过上幸福的日子。刚开始人物只当她是一个玩物，没有人会觉得王会长情于这个外来的女子。
后来，这个不起眼的女人竟然生下了一位王子。这引发了许多女人的嫉妒。这女人受宠也就罢了，凭什么能获得王的爱。竟然有资格为王生儿育女。
女人的嫉妒心是可怕的。王自然也不会为了她一个人去对抗整个部落。
所以拓跋连从一生下来就不受宠。
尽管他才貌双全，可是人们总是诟病他一个混着不干净的女人的血液生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他那副长相，简直不成样子。哪有草原上的英雄长得这般娇嫩。简直像一朵一把就能掐断的花。
“这孩子，将来肯定做不了什么大事业。”
“怕不是投错了胎。该是个女子才对嘛。”
“说得是说得是。您说得极好啊。”
“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能这般不受宠啊。你瞧，就连狗都不喜欢他。”
“哈哈哈，马儿也不愿意亲近呢。”
拓跋连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的童年没有疼爱，只有黑暗。
所以小小的拓跋连心中滋生的是一颗黑暗的种子，是一颗不被众人喜欢的种子。偌大的世界里，九山八海，他那个时候还没有遇见自己想要的。以为这个世界都是这般。
愿意在这个世界温柔且强大地活下去。就算哪天突然孤身一人，也能平静地活下去，不至于崩溃。
拓跋连在极其扭曲的童年度过，他的年少全然是阴暗，好在总算没有成长成为一个坏人。
不用管那些人。作为拓跋连的亲生父亲。拓跋余怎么可能不会喜欢拓跋连。
从一生下来，就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期待。
拓跋余痛苦地抱着华芸儿。
大夫提着药箱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百里香显然是累了，她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无聊地玩着她的指甲。
周围站着几个侍卫，可是没人先动手去抓百里香。
拓跋余只顾着血泊中的华芸儿。
大夫将华芸儿轻轻地平放在地上。华芸儿的意识已经渐渐浅薄，她的意识慢慢涣散。周围的声音时近时远，华芸儿最想见的就是拓跋连一人而已。
她的爱与恨，早已经被生活消磨。只想再见一次那个固执的又孤单的孩子。
“夫人的伤势有些严重。刀口伤得太深。王还是提前做好准备吧。”
大夫已经尽可能委婉地说出事实，小夫人的身子一向很弱，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只是王不要迁怒于他们这些庞的人就好。
作为一个大夫，天命自然是救死扶伤，在所不辞。
拓跋余猛烈地咳嗽着，难不成，不。不对的。就算是死，他也要先把路铺好。现在他还不能够死。他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他的身子已经不中用了，拖着残破的身子，拓跋余恨极了这个女人。
她家人要的尊贵，全都给了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越有野心的女人越是什么都得不到。大夫跟几个侍女忙着处理华芸儿的伤口，拓跋余失落地站在屋子外。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个疯癫的女人。
“王，你许久都没有来看过我了。”百里香的容颜虽然已经老去，可是神情中还带着少女的娇羞。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女子一般。
拓跋余的手上衣袖上沾染着他所爱之人的鲜血。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王，该吃药了。”有个清清瘦瘦的小侍从大殿里来，看着面容惨淡的拓跋余。有条不紊地奉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来。
拓跋余已经明白自己的身子无药可救，虽然拓跋部的那个传说在他手里。可是他是绝不对把它用在自己这么不值钱的地方的。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硬撑着。
可是，这天变了呢。
那些谎言终于要被戳破了呢。也是，隐瞒这么多年，谁又能好过呢。
“王，你的身体怎么了。”百里香此时温顺又和善。
“多管闲事。”拓跋余早已经秘密写好了遗诏。有一天他要是死了，那么百里香第一个不会好过。这个时候上演夫妻情深的戏码，拓跋余心里只有冰冷。
连儿，也隐忍了这么多年。看这天色也是按捺不住了吧。
拓跋余这辈子没有和拓跋连心平气和地说过话，父慈子孝更不必提。
“王，都这样了。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你还是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吗。”
“闲话休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我到底哪里不如她！”百里香歇斯底里。
为什么求得一场爱情这么难。为什么她已经坐在这份上了，还是得不到那个人的回心转意。
“所以你还是要这样吗。野蛮纠缠，不屈不挠，到底是为了得到什么呢。”拓跋余接过药，一饮而尽。
“世人都在追逐这些，我也能避免吗。可笑啊可笑。”百里香痛苦地流泪。
“我真切地爱过你，可是你呢。”
拓跋余接过帕子，擦干净了嘴边的药渍。
“你做的过的事情需要我帮你回忆起来吗。”
“我”
“你不是说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论过吗。那今日就陪你好好地谈一谈。”
“你要说早点想从这殿里出去，也不是不允许。只是你隐忍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说过要出去。”
“何必为难自己呢。”拓跋余费力地说出这句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爱的不是我，是万俟留吧。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拓跋余已经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了。这件事情总会被世人知道的。
而他最爱的人也有理由知道这些事情。拓跋连应该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被他那些不成器的兄弟踩在脚下。这不是他该有的生活。
没想到这女人动手得这么快。拓跋余前几日才跟拓跋连取得联系，这件事情总算瞒过了那些耳目。
万俟留是很厉害，这些年来一直把持着部落大事。拓跋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他能够容忍这件事情。而是他在等待拓跋连的成长，能够成长成对抗这个男人的新王。为了不让万俟留那么早就发现，拓跋余演得一出好戏。
从他渐渐放松警惕之时，就是连儿取他命之时。
为此拓跋余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就是为了这一个契机，此生能看到那个孩子站在顶端，也不枉他的一番苦心了。从万俟留沉迷美色开始，拓跋余就知道他开始放松了，万俟留本就热衷于美色。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想方设法想追求百里香。可是好景不长，万俟留这样的男人的新鲜感很快就会过去。
从万俟留第一次去红意阁开始，他就已经落在了他们的圈套之中。万俟留起初只是去消遣，不过元衡可不是什么善类。那些美丽的曲子不断地安抚麻痹万俟留的神经。
这几年来，尽管万俟留是个警惕性很强的人也中了计。那些姑娘多多少少从他这里得到了些情报，然后接下来就是拓跋连的表演时间了。
拓跋余当然不知道红意阁与连儿竟然还有这么深的牵扯。他本来在暗中培养了一批军士。以备不时之需。战争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是为了以后的人民有更大的幸福。所以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这点拓跋余在清醒的时候已经前前后后全都计谋过了。他将不久于人世，该做的全都需要准备妥当。
拓跋余现在想来，多亏的当初自己留了心眼。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步，才会然他们这么算计。拓跋余岂会不知道那些人的手段，拓跋连他的儿子现在已经成长到足以抵挡这一切的时候了。所以他才敢放心放手。
他爱的人现在还躺在榻上。拓跋余有些心酸，连儿，该来了吧。
“你总是这样理所当然的样子。”百里香哭着喊着。
万俟留那时候大权在握，当然被大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拓跋连才刚刚长大，哪里又能和他抗衡的力量。
这背后一场场的阴谋算计，都是老狐狸们的较量。
“连儿，你来了。”拓跋余在晕过去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拓跋连载滔天的火势中而来，百里香停滞住了哭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与恨意。
“你，你怎么回来了。”百里香自然害怕，她刚刚那么对付了他的母亲。现在她的孩子就像一只恶鬼一样找上门来。这叫她怎么能不害怕。
此时的拓跋连在他眼里宛如地狱的修罗。他在火焰中一点点前进，每一步都走得坚定异常。
拓跋连的嘴角带着无辜的笑意“你说我怎么能不来呢。毕竟你对我们一家做了可怕的事情呢。”
“啊啊啊啊！你们！你和那个女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都不是什么善茬。”
“你知道就好。”
拓跋余也被带到了屋子里去静养，拓跋连涅槃重生。
“我来了，这次就不会走了。您还是做好准备吧。”拓跋连话音未落，几个人已经将百里香牢牢地捆了起来。
“你们怎么敢！”
“这个地方，已经不由你做主了。我的地盘，轮得到你来说话。”拓跋连笑邪气，“已经迟了。你对我母亲做的事情，我会一点点地补偿回来的。您还是好好期待着的吧。”
拓跋连现在已经没有隐忍的道理。这么多年的日子，他都挺过来了。
终于到他大放异彩的一天，只是他从前没想到，拓跋余竟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原来这些年都是欺骗。
拓跋连现在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些。
拓跋连的耳膜简直要被这个疯叫的女人给穿透，众人清晰地听见百里香的凄厉的惨叫，可众人都无暇理会。有几个胆大的就看着这个发疯的女人，这个世道已经完了。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早早地选择新王才是。
往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此时脸上因为生气而染上了暮气。
拓跋连的眸子冷冷地瞧着前方，再也没有看这个女人一眼。
“他们来了。”
“他们早该来送死了。”拓跋连坦然视之。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兵权怎么不会在拓跋余的手里。拓跋连只想这新仇旧恨一起结算了的好。免得日后还有什么事端。
万俟留还是高贵的模样，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他也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态度。他的紫袍还是一尘不染，表情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你来了。比我想象得要快呢。”
“承蒙你吉言，我不仅没死，我从地狱里好好地回来了。”拓跋连假意与万俟留客套着。
两人就在这火光中对峙。
“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万俟留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请你瞧好了呢。免得日后可没有机会再看了呢。”拓跋连嘴上毫不留情。
今日跟着他一起来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军队，还有那拓跋余给他的精兵。那是拓跋余一生的心血，这些自然不在万俟留的算筹之内。
让拓跋连也万万没想到的是，宣清和竟然也会帮他。本就是稳操胜券，宣清和是什么人不必多少。元衡也不是个贵公子，这几个老狐狸凑在一起，一定做不出什么好事来。
“看来你成长得很快啊。”万俟留细细打量着拓跋连身后的人。
“不必废话，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过，大概率是您老先走呢。晚辈我贪生怕死，还想在这世上多活几年呢。”
“贤侄说得这是哪里话。还是你去死比较稳妥一些呢。”万俟留不是不慌，这些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他有些好奇这小子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有本事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万俟留笑得云淡风轻，没有显露一点慌张“别来无恙啊。”